在我的少年時代,曾經(jīng)很多次夢想著有一天,一定要到遠方去看看。那時候的遠方,僅僅是田野盡頭那片綿延的群山。群山上縹緲的山嵐,曾繚繞了我所有的少年時光。
在春日明凈溫暖的陽光下,在夏季暴雨過后的濃厚霧靄里,在深秋霜寒黃昏的橘色夕照下,在嚴冬蕭瑟的曠世寂靜中,她就這樣靜靜地佇立在田野的盡頭,年復一年。那是一種恒久安靜卻又永遠無法到達的美。那個時候我就已經(jīng)懂得了對美的觀望,還有對遠方的想象。
長大以后,終于可以一個人向著世界出發(fā)。我到過很多遠方,遇到過很多的人,看到過很多風景卻始終未能走到年少時所見的那片群山上。事實上,我不知道那片群山到底在什么地方,她離我有多遠。她就那樣遙遠、隱約又美麗地佇立在我的記憶和牽掛里,給了我最初最美的詩情。
撲面而來的生活,呼嘯而去的時光。我和所有的孩子一樣,緊鑼密鼓又按部就班地長大。而對于農(nóng)村孩子來說,長大也意味著與家鄉(xiāng)漸行漸遠。
從十三歲開始,我就外出求學、在城市里工作,到處寄宿。家鄉(xiāng)的人以為我去了別處,別處的人又都以為我來自遠方。不管去到哪里,我都是個徹頭徹尾的異鄉(xiāng)人,默默打撈著那些并非強說愁的流離。而城市里的一切,被高樓大廈分割得支離破碎的天空,棱角分明的時間,倉促忙碌的腳步,閃爍流竄的眼神,言不由衷的寒睻。這一切對于我來說,都像是一場演出。也許城市本來就只是人類的一場夢境。我想念的,是五月的田野,母親的菜園,電線桿上的清風,竹籬笆上的牽牛花,還有悄悄飛過竹枝頭的云雀。
我知道,在桂東南的?。▁ún)郁小平原上,五月的云朵早已長滿了天空;新凈的綠意,就像河水一樣在田野里靜靜流淌;稻苗正散發(fā)著蓬勃熱烈的豐收氣息;菜園里絲瓜和豆角的藤蔓爬滿了母親精心搭建的竹籬笆;山嶺上玉米苗細碎的花朵正悠悠地沁出芳香;田間小路旁繁花似錦蝴蝶翩翩;池塘里青竹和垂柳的倒影沉默對望。
午后的陽光透過繁密的榕樹葉子,灑落在那個晃悠了很多年的秋千上。榕樹下?lián)u著蒲扇的阿婆們又在說那些過去的時光,和早已找不到主人公的故事。黃昏的時候,沒有濃墨重彩的落霞,只有黯然神傷的夕陽,淡淡地掛在水泥路的盡頭。遙相對望的電線桿,嘰嘰喳喳的小麻雀們。牧童唱的還是那些樸實又熟悉的歌謠。暮色四合,形只影單的小狗正望著田野發(fā)呆。炊煙裊裊,夜色正從地平線上生長過來,悄無聲息地覆蓋村莊和田野。
還有田野盡頭的那片群山,還是那樣遙遠又孤獨地佇立著,像北回歸線一樣,亙古不變地守候著這片土地,守候著遠方游子們那些歸不得的心情,守候著我多年來始終沒有干涸的一滴詩情。
我沒有天堂和遠方,只有這一片熱土上的家鄉(xiāng)。